【特别关注·中美经贸摩擦】

作者：孙兴杰（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院长）

中美贸易摩擦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甚至可以说进入了一个战略相持的阶段，美国股市的前景远没有特朗普预期的那么好，不管承认与否，与中国的贸易摩擦也在影响着美国的市场情绪。特朗普政府认为自己手里还有很多牌可以打，只能说是其高估了美国对中国造成伤害的能力。从中美关系的性质而言，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伤害最终也会传导到美国身上，因为中美竞争的实质就是谁能够构建一个更加开放、包容和富有活力的经济体系，谁能够为世界经济开辟出一条更加普惠的道路，注入新的发展动力，提供新的发展理念。

从今年三月份开始，特朗普政府就开启了对全球的贸易战，基于国家安全的名义对钢铝加征关税，虽然涉及商品份额并不多，但却是“战略贸易”的套路，也就是基于战略考量，采取战略手段来解决贸易的问题。以贸易战来威慑贸易伙伴，甚至以此进行划线，在美墨加贸易协议中加入了排他性的条款，也就是“毒丸条款”，跟美国签订贸易协议就不能跟美国所认定的“非市场经济国家”达成贸易协议。特朗普对贸易逆差耿耿于怀，偏执地认为逆差就是美国吃亏，100个顶尖的经济学家也没有办法改变其偏见——因为谁也没有办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是特朗普整个贸易战设计的重要一环，同时，因为其他伙伴或者妥协，或者屈服，或者虚与委蛇，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就显得比较突出。首先，中美之间的贸易量巨大，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也非常显眼，声称要建立对等贸易体系的特朗普必定会将中美贸易视为实现贸易平衡的突破口；其次，中美两国同属10万亿美元级别的经济体，中国GDP接近美国的70%，这也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异常接近美国的时刻；最后，中国对于美国来说是一个复合性的角色，中美经济相互依赖，但是在政治上各成一体。

　　美国西洋参农户希冀贸易摩擦早日结束

受美国加征钢铝关税带来的经贸摩擦影响，西洋参等美国农产品遭到其他贸易伙伴反制，出口市场前景黯淡。美国西洋参农户乔·海尔对此特别担心。过去几个月里，如何消化掉新增的关税成本成为他的一块心病。海尔坦言，以目前的盈利水平，“根本不可能完全自己负担”。如果中国买家不再登门，他只能寻找替代市场，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7月25日，在美国威斯康星州沃索市近郊，西洋参农户乔·海尔在他经营的农场仓库中查看西洋参种子。新华社发

从特朗普政府的意图而言，其目标很可能是中美关系的“脱钩”与重构。从特朗普上台后不到一年就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就可以看到这一点。美副总统彭斯的演讲更是突出中美之间的差异和分歧。特朗普总统宣称手中还有伤害中国的手段，从特朗普贸易战团队的设计来说，美国应该是还有些筹码，但是双边关系的互动从来都是你来我往的，就像在拳击的擂台上，击打对方的前提是双方存在一定的距离，如果搂抱在一起，就不可能击打对方，更不用说击倒了。

从三月份到现在，特朗普政府贸易战的言辞和行动越来越失去了“威慑力”，原因在于其套路已经比较清楚了，特朗普政府制造的不确定性越来越确定了，“特朗普冲击”也就慢慢结束了。用罗斯福总统的话来说，最大的恐惧就是恐惧本身——因为不确定而恐慌，因恐慌而导致经济的波动。对于特朗普政府发动的贸易战，中国坚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关税战只是一种手段，而且是特朗普设计的套路。从中美关系的性质和历程来说，不止有关税战，还有更深远的历史总结以及广阔的愿景考量。

中国外交具有高度的自主性，中美建交本身就是中国国家战略调整的一部分，可以说，中美建交与中国改革开放是同步和同向的。中美关系的发展在很大意义上是“去冷战化”，我们甚至可以说，中美建交以及中国开启改革开放的大幕在一定程度上让东亚冷战提前终结了，阵营式的对抗和对立在东亚要比欧洲率先结束。从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正常化到1979年中美建交，这是中国外交自主抉择的体现，中国的外交转型不仅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世界。这是中美关系的内在基因，无论特朗普及其团队成员如何认知，都改变不了中美关系的根本性质。在中美关系发展过程中，中国并非被动地选择，而是有意为之，将中美关系与中国国家战略发展结合起来，因此，依靠美国的优势压服中国从来不是中美关系的主流。

从外交而言，中国改革开放就是融入世界经济体系之中。实践证明，过去40年中国经济发展是在开放条件下取得的，未来中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也必须在更加开放条件下进行。中美关系也是中国经济发展“故事”的重要一节，中美关系的发展也关系到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大局，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中美关系从尼克松访华以来虽然几经波折，但却越来越具有韧性。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发展也在重新定义和塑造中美关系，尤其是在当下。

中国加入WTO是深度融入世界经济体系的跨越，在十几年的时间中，中国经济突飞猛进，尤其是对外贸易出现了井喷式发展。中国经济的发展并没有背离世界经济增长的规律，反而是经济规律的鲜活的例证。经济增长的动力来自于劳动分工，也就是斯密动力，中国广土众民具有规模优势，四十年时间里，中国实现了急速的工业化和城市化，中国一跃从农业国成为工业国，成为全球加工组装的中心，中国制造成为全球产业链中不能分割的一环。在这样一个超大规模的市场体系之中，资金、技术、创意得以配置，外企的技术转移更多的是一种市场驱动，因为中国已经成为全球化的平台。可以说，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战还是建立在狭义的民族国家市场假定之上，然而，全球化的时代，市场如网，市场如水，抽刀断水水更流，每一刀下去，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伤到了中国，还是伤到了美国。

四十年的努力，让中国成为全球市场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顺应全球发展的潮流，中国对于全球经济的贡献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市场转变，中国是全球生产的中心，中国也是全球消费的中心。去年中国从全球进口1.8万亿美元，而今年中国将举办首届国际进口博览会，进一步扩大进口，从出口大国向进口大国的历史性转型意味着中国从贸易大国迈向贸易强国，而下一个阶段就是成为金融大国，甚至金融强国。美国对全球100多个贸易伙伴都是逆差，根源在于美国是个金融强国，这是贸易与金融之间的错位。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战无疑会加深美国与贸易伙伴之间的裂痕，而频频祭出美元霸权的武器也迫使世界主要经济体朝着金融大国的方向继续前行。

中美关系、改革、开放等重大命题其实一直是捆绑在一起的，而且是相互促动的。中国入世谈判首席代表龙永图先生认为，中美贸易关系中的几个核心问题其实是符合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方向的。更大的改革开放既能够对冲美国的压力，同时也能够将特朗普政府的“伤害”转变成中国发展的动力，中美关系终归还是全球化体系中的竞争。而对特朗普政府来说，面对中国这样一个复合型的对手，“伤害”的意愿可能很强烈，但是世界经济和中美关系的结构却消解了其“伤害”的能力，特朗普手里的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

《光明日报》（ 2018年10月21日 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