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3 07:10:00 作者:李妍 来源:中国经济周刊
“引渤入新”狂想
《中国经济周刊》实习记者 李妍
疯子的幻想?智者的良策?
11月5日,乌鲁木齐。一场由一家新疆省级智囊机构、一家国家级科研机构和一所新疆高校主办,两个地区发改委参与承办的“陆海统筹海水西调高峰论坛”上,上百位水利工程专家和企业代表共同论证了一项名叫“海水西调、引渤入新”的科学设想。
得出的结论是“利用海水解决人类生存危机问题,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选择”。
尽管这个结论并未指出这一设想是否可行,但还是迅速掀起了一波舆论热浪。
“这帮疯子到底能多愚蠢!”“海水没进疆,脑子先进水”,“堪比炸开喜马拉雅山的异想天开”,“完全不可行的痴人说梦……”
口水满天飞时,一则“‘引渤入新’已立项”的消息更是给这场争论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所有反对立项的声音都震耳欲聋地扑面而来。
11月12日,辽宁和内蒙古发改委联合出面澄清,“引渤入新”仍在讨论阶段,立项还很遥远。
这时,看似扑朔迷离的“可行性讨论”也迎来了致命一击。
11月16日,在北京召开的《新疆可持续发展中有关水资源的战略研究》项目成果发布会上,十多位中国工程院院士一致认为:无论是从气象学的角度,还是新疆的地理条件,以及海水淡化的技术难度、经济成本来看,“海水西调、引渤入新”的想法都是一个“伪科学”。
当观众们以为这项看似“旷世奇谈”的设想终于画上句号而准备满意而散之时,“引渤入新”的试点工程“引渤济锡”已经在喧嚣之中立项上马,2.6亿元的投资已经落实,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期项目所需的628亿元投资也在兄弟省份的联合下进入洽谈阶段。
同时,支持“引渤”的声音也忽而出现,“6年即可完工”的言之凿凿,似乎又把那个已经断线风筝拉回了地上。
“痴人说梦”与“梦想成真”已界限难辨。
回头梳理,事件的进展与媒体发布的节奏把控,几乎可以称得上一个完美的传播学教程。但实际上这场口水仗的背后,并不只是空虚的臆想与常识的反击,还有中国西北缺水220亿立方米的严酷现实。
贫水,让多少金钱与人力上的投资都变得绵软无力,内蒙古的煤炭、新疆的石油、甘肃和宁夏的发电厂……没有水,一切就难有生机,工业、农业、牧业……任何有助于消除贫困落后局面的开发规划都在缺水的困境下举步维艰。
在我国北方,八大沙漠恣意妄为,以每年2400平方公里的速度疯狂外扩,让曾经的农田、草原、村庄都化成了海市蜃楼。更可怕的是西风来,黄沙起。仅今年,我国北方就遭受了12次沙尘暴的袭击。
首都北京,距离中国八大沙漠之一浑善达克沙地仅有18公里。
如是危局,谁来疏解?
无论问题多多的“海水西调”最终会否实现,人们终于为“抗旱治沙”这个在商业上和政绩上并不诱人的话题找到了一个优质的噱头。相比推翻,我们更需要建设。
它若不是良策,谁能拿出一个良策?
“引渤入新”首倡者霍有光:
“叫兽?我是一个叫喊科学的野兽”
《中国经济周刊》实习记者 李妍|北京报道
霍有光,男,1950年8月生,甘肃天水人,西安交通大学教授,博导。
这几天,他在网上有了很多新的简介:“异想天开的疯子”、“科学界的牟其中”……
他的科学构想更是招至极端刻薄的评价:“这不相当于民间‘八大傻工程’吗?给长城贴瓷砖,给赤道镶金边,给飞机装倒档,给黄河安栏杆,给苍蝇戴手套,给蚊子戴口罩,给跳蚤戴脚镣,给虱子戴避孕套。”
最和善的评价也谨慎地说,那是一个“大胆的设想”。
霍有光不以为意。他笑呵呵的说:“还有人说我是‘叫兽’呢,我说我就是‘叫兽’,我是一个叫喊科学的野兽。”
就是他,在13年前第一个提出了调渤海水灌溉新疆的“海水西调”构想——现在广为人知的“引渤入新”计划的最早蓝本。
霍有光的“调水畅想”始于1995年的一个秋天。
那是一个颇有魏格纳风范的瞬间。
1995年秋天,在北京西客站的候车大厅里,霍有光望着墙上的中国地图突然愣住了。他从西到东在地图上比对着中国八大沙漠的位置,塔克拉玛干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浑善达克沙地……他用手量了一下渤海到沙漠的距离:并不遥远。
霍有光很兴奋。
在数十年的科研生涯中,他不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的大学教授,还曾经是一个吹了多年风沙的地质工作者。他走过了新疆、甘肃、宁夏等地最干旱的地区,曾经早上用一杯水刷牙洗脸,晚上继续用这杯水洗脸洗脚。
“受环境破坏等因素的影响,我国北方地区水资源严重匮乏,尤其是横亘我国北方的条带状沙漠由于几乎没有水资源,不仅环境无法改造,反而以每年新增2000多平方公里的速度在不断扩大沙漠化进程。”
霍有光说:“没有水,你才知道水有多重要。”
候车大厅嘈杂的人流中,一个设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为什么我们不能把渤海水引入新疆,镇压沿途的大沙漠,解决干旱问题呢?”
这将是个异常浩大且会影响深远的工程,霍有光迅速开始画草图,他想起了自己走过无数遍的已经干涸的疏勒河故道。
疏勒河,古名籍端水,河西走廊三大内陆河流之一,从汉以来,酒泉、敦煌、玉门、阳关等西部重镇皆赖其哺育,古河道曾注入罗布泊,东高西低,海水被引入到这里,不仅可以实现自流,还可以利用落差发电,对冲引入海水所需要的电力资源,“简直是最好的路径”。
1997年,霍有光发表了《策解中国水问题》、《海水西调与再造西北》、《开发大西北与绸缪水安全》等学术论文,“海水西调”有了初步的理论构想。
2004年,“海水西调”的设想让一直苦于缺水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眼前一亮,锡盟褐煤资源丰富,但是由于缺水,开采业和加工业都发展缓慢。
“引渤济锡”开始列上了内蒙古与辽宁的合作研究议程。按照计划,每年从渤海湾调3.65亿立方米海水,以供100亿立方米褐煤制气工程使用,同时,褐煤制气工程所产生的余热还可以蒸汽淡化海水,年产淡水3.1亿立方米,以缓解锡盟水资源的压力。
霍有光说,“引渤济锡”项目其实也是一次“海水西调”的先行性实验。“长长的线路图上已经有一小段要成为现实,15年的设想终于要开始实现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海水西调’值多少钱?”霍有光认为,“海水西调”不仅能固沙治旱、开发能源、发展产业,它还将改变整个北方地区的气候和生态环境,受益者将是整个中国。
“这是能用钱算得清的吗?”他瞪大了眼睛。
与一些稍显孤傲的学者们不同,霍有光一直在饶有兴趣的关注着媒体对他的报道和评价,他有自己的博客,他看所有人的留言,他笑着说:“质疑是好的,但是不要谩骂嘛!”他说,他最近的主要工作就是解答质疑。
霍有光说,这是“海水西调”项目得到重视的表现,有了重视才有实现的可能。
对话霍有光
“引海工程要用100年”
《中国经济周刊》:你认为在目前的经济技术条件下,“海水西调”是一个可行的工程么?
霍有光:我认为从设计理论的角度上,工程是完全可行的。在具体施工环节上我并不是专家,但我在新疆召开的“海水西调”研讨会上听到了很多参加过“西气东输”的企业表示,“海水西调”从技术上和工程量上完全可行。
《中国经济周刊》:为什么选择渤海作为水源?
霍有光:西调渤海之水,利用沙漠盆地储存数百亿立方米的海水资源,实现蒸发降雨良性循环,可以说是改造沙漠生态环境并为北方间接补充淡水资源的一条有效途径。
渤海深入内陆,具有无法比拟的优势。首先,我的目的是固沙治旱,“南水北调”解决的是华北平原的工农业生产和生活用水问题,不可能再有多余水量改造沙漠,而且用淡水改造沙漠也是非常奢侈的,渤海水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是大自然给予我们最好的礼物。
另外,从距离、工程量和成本上考虑,八大沙漠中最重要的沙漠就是距离北京仅180公里的浑善达克沙地,它是造成华北地区沙尘暴的“罪魁祸首”,它离长江1000多公里,而离渤海仅400多公里,渤海是最近的适合水源。
《中国经济周刊》:“海水西调”的路线怎么安排?
霍有光:方案一是直指“沙尘暴腹地”浑善达克沙地,然后连接黄旗海,总线路为420公里,其中有240公里的输水平均每公里拔高3.54米。
方案二是想兼顾科尔沁沙地,实现北方八大沙漠的统一治理,但是总线路会延长到750公里,其中还有450公里的输水平均每公里要爬高2.11米,这对技术和成本的要求就非常高了。
最被看好的是方案三:从天津附近的渤海口取水,直接进入黄旗海,总调水路线为440公里,地势也比较平缓。然后由黄旗海—库布齐沙漠—毛乌素沙漠—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走河西走廊戈壁滩,经疏勒河从东向西的自流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东缘的罗布泊。同时,可以直接连接黄旗海和浑善达克沙地,实现七大沙漠的串联治理。
《中国经济周刊》:这个线路图与网上发布的路线图为何不一样?
霍有光:现在媒体上普遍使用的是中国地质大学陈昌礼教授的线路图,虽然我们观点一致,但是线路完全不同,大家都搞混了。
我们最大的区别是,陈昌礼的调水路线走的是中蒙边界的草原,我的调水路线走的是内陆沙漠。我认为要治理沙漠,就必然要把沙漠串联起来,沙漠底下的盆地可以蓄存海水,防止渗漏。但草原是会渗透海水、污染地下水的,沿线草原一旦被污染,后果就不堪设想。
《中国经济周刊》:有没有计算过成本投入是多少?需要多少年完成?
霍有光:在成本投入上我有个前期考虑,就是从天津附近的渤海口取水,通过管道分解提升到海拔1280米左右,每吨水升高1280米,耗电6.4度左右。但是,从海拔780米的罗布泊到海拔-150米的艾丁湖可获得930余米的落差,在这里做一个发电工程,就至少可以消减取水时所耗电能的一半以上。
至于完成时间,因为“引渤济锡”项目有望近期上马,所以有专家预测说6年内可以完成,但我认为“海水西调”需要大流量和持久性,需要以“接力棒”的方式调水,本着“量力而行,先近后远,各个击破,分期到位”的原则,用100年的时间恢复西北人工湿地。
《中国经济周刊》:“海水西调”的直接受益者是谁?
霍有光:通过“引渤济锡”项目的成本核算可以得出,通过引入海水淡化使用的方式平均每吨水的成本费是4元,而现在,当地煤化工生产煤气购入用水的价格是每吨12元,这当中还赚了8元钱差价。更重要的是水资源供给为石化产业、盐化产业、风电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必备推力。
“海水西调”还会带动基础设施投资,形成以人造海为依托的湿地,在湿地种植碱生、沙生植物就可以改良草场,还可以依靠生物工程,选育抗重碱、耐海水的优良品种,用植被覆盖裸露的沙漠,发展农业和畜牧业。人造海还可以形成当地降水,有利于飞播种草,大区域育草固沙,使流动沙丘逐渐变为半固定、固定沙丘,最终使沙漠变成绿洲。
“海水西调”将与河北、辽宁、内蒙古、陕西、宁夏、甘肃、新疆七省区息息相关,打个比方来说,环渤海地区是头,新疆是尾,沿线地区是身,一旦统筹战略实施,我国北部的一条巨龙就会腾飞。
《中国经济周刊》:“海水西调”如果发生沿途泄漏,造成水土污染怎么办?
霍有光:这是我解答的最多的问题,其实,由于沙漠底部存在盆地构造的隔离层,海水不会渗透流溢,造成水土污染,就像被装在盆里的水一样。
在这一点上,沙漠内的大量盐湖,还有青海湖已经做出了实证。青海湖的上游还在大量开采钾盐矿,但青海湖的下游就在正常使用淡水。因此,海水在沙漠中只会被蓄存,不会渗透污染。
而且,人造湖海中的养分可以被进一步利用,以沙漠的交界地带形成的湿地可以生长芦苇等衍生灌木,这在渤海沿线都是可以看到的。沙漠高温还可以增加海水蒸发量,形成区域降雨,缓解干旱,固定沙丘。
《中国经济周刊》:靠“海水西调”解决西北干旱,要运输一条黄河的水量,中国全年总发电量和技术能力够用吗?
霍有光:根据我们的换算,用三峡和葛洲坝(总装机量1820万千瓦)等水电站的充裕电力就可以解决能源问题。我国也已经完成了多项远距离管道运输石油、天然气的大型工程,这些技术都可以直接转化为远距离管道调水技术。
《中国经济周刊》:沙漠里的人造海会不会形成盐尘暴?
霍有光:北方沙漠带周边被祁连山、黄土高原、北山和阴山山脉等所限,已经形成了沙漠低、周边高的地貌“小环境”,如果能够形成水汽资源,就很难吹出区外,必定形成小范围降雨,遏制沙尘暴,这一点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就已经有成功的先例了。
沙漠人造海也可以发展海水养殖业和海水农业,山东、江苏、广东、海南都有沿海滩涂海水灌溉农业,所以实现沙漠绿化并不难。
盐尘暴是在土壤盐渍化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土壤盐渍化是因为地下水位周期性上升把盐碱抬到地表才形成的,但沙漠的特点是干旱缺水,不具备地下水位上升的条件。
1/3
黄河、淮河、海河、辽河流域所代表的北方地区人均水资源量只是全国平均水平的1/3,河川流量仅为长江、珠江流域所代表南方地区的1/6左右。
55万km2
我国北方八大沙漠总面积为55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法国国土总面积,且以每年2400平方公里的速度外扩。新疆、内蒙古等北方8个省区市的水资源量,不足以维持全境有植被的生态系统。
4~11倍
西北地区气候干旱少雨,蒸发量是降水量的4~11倍,地域面积占西部总面积57%的西北地区,水资源总量2254亿立方米,水资源量只占18%,水能资源只占24.4%,是世界上干旱缺水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困惑与质疑
中国工程院院士石玉林:
假设调运1000亿吨海水,海水的含盐率为3%,就将产生30亿吨的盐,而如何处置这些盐会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因为新疆盐碱化灾害已十分严重。
国家气候中心原主任李泽椿:
通过“引渤”来影响北方气候的设想在气象学上根本说不通。形成降水要满足三个条件,而有水汽只是其中之一,况且依靠调运海水形成的蒸发量可以说微乎其微。
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公室原副主任宁远:
我国南水北调工程1000多公里的长度(丹江口至北京一线),且路线基本都是平原,而引渤入新则要跨越5000公里,无论是管线铺设、工程造价还是最终水的配送问题都没法想象。
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沈国舫:
如果大量抽取渤海的海水,渤海的水量将从黄海补充,而黄海海水的盐分比渤海高,这样一来势必会给渤海的整个生态带来灾难性的影响。
新疆农业大学水利学院院长侍克斌:
用管道输送海水,一定会发生渗漏,而渗漏必然造成对土壤的污染,涉及输水沿线几千公里的土壤。海水入疆后,必然需要大型的蓄水池、水库,同样都有可能发生渗漏。
网友:
骆驼、旱獭等已经适应干旱生态环境的动植物怎么办?新疆气候变化后,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影响其他地区现有的气候?
按照“引渤入新”工程初步设计测算,使用管径5.8米的玻璃钢管输送海水,仅从内蒙古到新疆铺设2000多公里管道一项,需投资700多亿元,工程总投资更达到3000多亿元,核算后,从渤海引来的水,在新疆的水价将达到每立方米8元左右。新疆能用得起吗?
治沙抗旱“超级工程”——三北防护林
为治理西北、华北、东北地区的风沙和水土流失危害问题,1978年,我国正式启动被誉为“绿色长城”的三北防护林建设。三北工程西起新疆乌孜别里山口,东至黑龙江宾县,范围包括北京、天津、青海、新疆等13个省区市的551个县市,建设总面积406.9万平方千米,占我国陆地总面积的42.4%,几乎相当于中国的半壁江山。工程计划到2050年结束,建设成果相当于再造了三个大兴安岭的森林,树木单行排列可以绕地球3750圈,造林开挖的土方量相当于筑造了75座万里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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