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官亦商副局长负债逃亡146天:官员经商治理难

　　关注理由

　　改革开放以来,中央三令五申禁止公务员经商、办企业、兼职,但这一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根治。发生在湖南省郴州市的副局长失踪事件再次表明,某些地区官商不分已成为不容忽视的现象。公务员经商有禁难止背后的原因何在?

　　视点关注

　　本报记者刘希平

　　身着白色衬衣,两鬓有些发白,眉头紧锁成“川”形,偶尔还露出笑容。

　　7月9日晚,备受媒体关注的湖南省郴州市农机局原副局长王昌宏现身郴州电视台一档节目中,这也是他失踪近半年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媒体之所以关注王昌宏,与他的职务和失踪事件有关。身为郴州市农机局副局长的王昌宏,去年年底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失踪了。

　　郴州市纪委监察局工作人员经过多方努力,于今年4月22日在广东省佛山市找到了王昌宏,并对其采取了相关措施。至此,王昌宏已整整失踪了146天。

　　记者在调查中也发现,近10年来,王昌宏一直过着亦官亦商的生活,债务缠身正是这位“红顶商人”弃官而逃的真正原因。

　　副局长失踪引发传闻四起

　　2011年12月2日上午,派人到王昌宏母亲家寻找,没有消息。

　　2012年1月17日上午9时,拨打王昌宏电话,无法接通。

　　2012年2月1日,就王昌宏相关情况,书面报告给市委组织部。

　　2012年2月24日,在《郴州日报》登报寻找王昌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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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郴州市农机局政策法规科科长戴恒煊几个月下来整理出来的一份额外“工作日记”。说其“额外”,因为这份工作涉及的内容并不是他的本职工作,而是局领导新布置的一项工作寻找失踪数十天的副局长王昌宏。几个月下来,戴恒煊甚至整理出了一本《寻找副局长日记》。

　　王昌宏是什么时候被发现失踪的?

　　时间要回溯到半年前。2011年11月29日16时许,有人来郴州市农机局找王昌宏。戴恒煊马上拨打王昌宏的手机,但电话打不通。第二天8时30分,戴恒煊向农机局领导汇报了此事,说王副局长联系不上了。

　　此时,反复拨打王昌宏电话的还有易海林。因为王昌宏拖欠他30多万元债务没有偿还,易海林经常拨打他的电话,催促他还款。

　　“他失踪一周前,还和我们一起吃饭,11月底拨打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易海林对记者说。

　　他到底去哪里了?王昌宏的突然消失在农机局上下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为了尽快找到王昌宏,郴州市农机局成立了“寻找副局长专门小组”,戴恒煊被任命为组长。

　　就在这时,王昌宏的母亲给农机局送来了一张王的请假条,上面写着“我因身体不适,要到外地调养一段时间,请批准”。但对于王昌宏的去向,王母表示不知情,只是私下向人透露,王昌宏欠了高利贷,现在去向不明。

　　熟悉王昌宏笔迹的人认为,这张请假条上的字并不像王的笔迹。

　　之后,“专门小组”又经过近两个多月的寻找,依旧毫无效果。2012年2月24日,郴州市农机局花了300元钱在《郴州日报》刊登了一则《公告》,《公告》称:“王昌宏同志,请你见报后务必在3月10日前回局上班,否则后果自负。”落款为:郴州市农业机械化管理局。

　　2012年3月1日,郴州当地媒体刊发了一篇题为《过了一个年副局长不见了》的新闻报道,报道称,郴州市农机局副局长王昌宏疑因拖欠巨额高利贷出走。

　　王昌宏离奇出走的消息被披露后,立即引起了各界的关注。那么,是什么原因迫使这位副处级官员选择弃官而逃,郴州坊间各种传闻四起。

　　流传最广的传闻是王昌宏几年前曾在郴州投资了郴州五连冠酒店,买断了经营权,因资金链断裂被高利贷追债而导致出逃。

　　“红顶商人”炒期货亏410万

　　7月9日晚,随着王昌宏在电视台节目中的亲身讲述,围绕着他的一些谜团也逐步解开。

　　据记者了解,1959年12月出生于湖南省桂东县的王昌宏,曾担任过基层镇党委书记。之后调入郴州市人大工作,任市人大农委副主任。2000年5月,王昌宏调往郴州市农机局,出任副局长。

　　王昌宏事后交代,他认为他自己曾在经济管理部门和政策研究部门都供职过,并担任过乡镇和街道的“一把手”,对经济工作比较在行。在一些朋友的介绍下,他开始投资办企业,过上了亦官亦商的生活。

　　从2002年开始,王昌宏就从信用社贷款,在老家桂东县投资了几个水电站。这让他尝到了“投资经营”的甜头。

　　2004年,在北湖区一名张姓基层干部的介绍下,王昌宏先后投入60万元,入股了下湄桥的一家冶炼厂。随后,王昌宏又开始在一些煤矿入股。据调查,他在桂阳县牛轭岭煤矿和永兴复合秧田垅煤矿、高一煤矿的股金就超过140万元。

　　“他采取了规避的手段。”郴州市纪委监察局一名办案人员透露,王昌宏常以其母亲、女儿等亲属的名义入股煤矿,后来查得更严厉,他又将一些股份转到其朋友名下。

　　“头脑灵活”的王昌宏还玩过股票。不过,令他遭受最大损失的是炒期货。

　　从2006年开始,王昌宏对炒期货产生了兴趣。据王昌宏交代,他炒期货亏损的金额达410万元。

　　对于王昌宏曾参与郴州五连冠酒店经营,并是一名隐形股东的说法,王昌宏予以了否认。

　　高利贷债务逼走副局长

　　“高利贷债务是逼走王昌宏的主要原因。”郴州当地知情人士向记者介绍。

　　据了解,在做各种生意时,王昌宏遇到资金困难后,以前是向一些朋友借了几十万元。后来,他不得不依靠银信部门的贷款。

　　据了解,他在桂东、资兴、苏仙、北湖等地的信用社累计贷款约200万元。而到后来,他到银信部门贷款也越来越困难。

　　2009年,王昌宏借起了高利贷。他向苏仙区某单位一名罗姓女子借了160万元,月息超过5%。“我后来还了140万元,她说还欠90万元。”王昌宏透露,他还钱给对方时,对方并不打收条,“在追债过程中,对方纠集社会上的黑恶势力,作为我个人来说,我也不能求助其他的部门,自己又确实没有办法应对”。

　　王昌宏说,他曾向局领导谈及欠高利贷一事,局领导建议他妥善处理,最好通过司法途径解决。单位上帮不上忙,自己又无法应对,王昌宏只能认为“出去是比较好的选择”。

　　据王昌宏交代,他借款累计648万元,至今尚欠418万元。

　　“主要是躲避高利贷和个人债主的纠缠。”王昌宏说,他离岗出走,是“无奈情况下采取的一种放任的行为”。

　　2011年11月29日下午,王昌宏跑到广东开始躲债,之后便一直没和家人与单位联系,“既然出去了,跟他们联系只能带来麻烦”。

　　据他自述,他曾在当地找过3份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当保安,后来又在一家公司开班车,当起了司机。第三份工作是在一所学校当老师,他开始觉得应该“很适合”,干了两个月,“后来觉得还是有点不适应”。

　　在广东“流浪”期间,王昌宏基本上每天坚持上网,“特别关心郴州的事情”。得知自己“失踪”一事被媒体披露后,他感到“事情搞大了”,也曾想过主动回郴州处理这个事情,后来还是患得患失下不了决心。

　　“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出于当时处境的考虑,有些事情还没理顺。”王昌宏坦言:“有些东西是不能发生的,发生了就没办法挽回。”

　　直到纪检监察人员出现在面前,王昌宏才结束了近5个月的流浪生活。而随着调查的深入,王昌宏鲜为人知的亦官亦商面目,开始显露出来。

　　公务员经商有禁难止

　　7月6日,郴州市纪委、市监察局决定,并报该市市委、市政府同意,给予“失踪局长”王昌宏行政开除处分。

　　王昌宏表示,相关部门对他的任何处罚他都能够接受,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对于银行部门的借贷,我会申请挂账停息；个人借贷,我会和债主约定还款日期,逐步归还。而欠下的高利贷,我希望有关部门能够进行规范。”王昌宏说。

　　王昌宏坦承,接受记者采访之前,他有过犹豫,后来还是决定站出来“现身说法”,“一是以我为戒,二是告诉大家,任何人都必须好自为之,遵纪守法”。

　　这段时间,用王昌宏的话来说,他“平心静气地想过一些事情”。他为自己给郴州干部队伍造成的不良形象和影响,感到“非常内疚”。

　　“很多事情,一陷进去后就没办法控制。”王昌宏反思,对自己没有严格约束,是导致自己行为失控的主要原因,“剑走偏锋还是走不通的”。

　　“官员热衷于经商,与当地环境有一定的联系。”当地一名官员分析说,郴州是全球著名的南岭多金属成矿带核心地段,很多人吃资源饭暴富。一些公务员抵挡不住物质的诱惑,开始暗地里投身商海。

　　郴州市纪委宣教室主任胡润生则认为,王昌宏之所以出现今天这个局面,实际上还是存在不安于公务员清贫的工作生活环境,想多赚点钱。

　　记者调查获知,疑因债务缠身最后选择弃官而逃的王昌宏,在郴州市并不是首例。此前,郴州市农业局下属郴州市农业技术推广站副站长周某也疑因债务问题,在失踪50多天后,被单位辞退。郴州市农业局纪检组组长李熙平对记者说,这位周副站长失踪,据传也是因为和家中经商负债有关。

　　“禁止公务员经商的法规文件很多,但总是有禁难止。”一直关注郴州“局长失踪门”的长沙律师曾技芝对记者说。

　　曾技芝介绍,中央和地方禁止公务员经商、办企业和兼职的文件、法规很多,据不完全统计,其中以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名义颁布的就有40个左右。

　　那么,法律规定为什么在一定程度上失效了呢?

　　曾技芝认为,利益驱动大、制度缺乏稳定性、监督不到位、惩戒乏力等弊端,是官员经商治理难的主要原因。

　　“干部经商违法成本太低,也是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曾技芝说,在现实中,党政干部即使经商,只要没查出有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等问题,一般也只是批评教育、促其改正。对其所获利益的处理,因为缺乏明确的政策依据,往往只好“既往不咎”。

　　而行政法专家应松年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则认为:“干部经商的原因很多,其中,根本原因是缺乏发现和曝光干部经商行为的机制。同时,还与政府职能转变尚未完全到位,纪检机关与税务部门、工商部门协调配合不够,干部考核制度不健全等有关。”